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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进认得他是昨天刚派入城做探子那对张氏兄弟中的弟弟张如海,皱眉道:“叫你在城中打探消息,你跑出来干什么?”张如海脸色雪白,颤声道:“成……成帮主……我……我哥哥给官府抓走了……亏我机灵才逃得出来的……”
龙神帮一连多人在城中无故失踪,成进正为此事头大不已,不知官府使了什么诡计。现在居然有人在对方的搜捕中逃脱,不由心中大喜,道:“官府是怎么样知道你们的?是不是我们有内奸?是不是他们有很多厉害的高手?”
张如海脸上一红,道:“不……不是的……是……是在窑子里……”成进愕道:“什么?”
张如海低头道:“我哥哥是在窑子里给抓走的……”成进怒道:“他去妓院干什么?”
张如海道:“这个……去妓院当然是找……去玩婊子……”成进冷笑道:“官府连嫖妓的都抓?嘿嘿,是不是喝醉酒口没遮拦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了?”
张如海忙道:“不是不是。是别人惹上来的,有个家伙老跟我们作对,要我哥哥把那个叫如月的粉头让给他,我哥哥一怒之下就跟他打了起来。那家伙不是我哥哥的对手,脸青嘴肿地回去……结果……结果没一会官府就找上门来了……”
成进这一气非同小可,“啪”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扫了过去,将张如海扇翻在地。成进喝道:“叫你们进城,可是身有要务的!你们不知道官府最近在针对我们吗?你们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在人家的手心里吗?你奶奶的,自己哥俩偷偷喝酒也罢了,还跑去妓院争风吃醋、惹是生非!是不是嫌命长?你奶奶的!”想着自己这帮手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,那被官府捉去的张如山自然不免被查一查身份,查出身份之后自然要严刑拷打,拷打之下那怕死的家伙自然会将帮里的一切都抖了出来,于是自己在跟知府的斗法中自然大落下风。越想越气,一脚飞去,将张如海踢飞到一丈开外,疼得在地上直打滚。
可是气归气,一时却也莫奈之何。成进喝道:“滚回帮里去等我的命令,你奶奶的!”怒气冲冲地不再理他,自向赵府走去。
那厢边,云儿正伴着霜灵做得刺绣的活儿。苏绣之精巧天下闻名,明朝之时尤盛,苏州无论官宦抑或平民家的女子,自幼熟习,差不多都是刺绣能手。主仆二人自成进进门后,已久疏此艺,今日闲来无事,便翻出年前做了一半的活儿,一边扯着闲话一边做了起来。
成进气呼呼地进来,一见她们居然在做女工,不由一怔,笑道:“灵儿你也会做这个啊?”霜灵微微一笑,道:“你娘子可不是只会坐着吃白食的无用人喔!”成进道:“是是是,我娘子心灵手巧,是我的福气……”胡言乱语扯了几句,悄悄问云儿道:“她怎么样了?”
云儿轻叹一声,道:“我劝不动她,只好去帮人家买佛像香烛了。您老自己看着办吧。”成进吓了一跳,问道:“什么佛像香烛?”云儿叹道:“我说不清楚,你自己去问她吧。”霜灵眼光扫了过来,也轻轻摇了摇头。成进心想她们二人一定已将知道的有关娘的事情沟通过了,一时间倒颇感尴尬,干笑两声,道:“那……那我过去看一下了……”快步溜出房来。
一路走一路心下惴惴:“什么佛像香烛?娘搞什么鬼?”
未到杨绡玲的门口,便听到里面传来“笃笃”的木鱼之声。成进心中七上八下,轻轻推门进去。
却见杨绡玲一身素衣,头发高高地束在上方打了个簪,正跪在地上的一个蒲团上,一手捻着佛珠一手轻敲着木鱼。在她的前面摆着一张木几,上面供着一尊铜制的如来佛像,佛像前面一个香炉插着三柱香。房中没有一丝微风,三线香烟袅袅笔直而起,升得越高散得越开,房间里充满着香烛的香味。
成进惊叫道:“娘……你这是干什么?”
木鱼之声骤然而止,杨绡玲缓缓回过头来,温声道:“你出去,我不想再见到你。”
成进道:“我是你的儿子啊!你不见我,还要见谁啊?”杨绡玲轻叹一声,道:“我谁都不想见。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娘,以后就不要再来骚扰我,让我在此安心静修吧……”将头转了回来,木鱼声又再“笃笃”响起,不再理会成进。
成进万料不到娘会说出这等话来,事出突然,一时呆了,站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。
过了半晌,成进方哑着声道:“娘……就当是儿子的不好。你不要这样嘛……整天敲这个破木鱼闷也闷死了!”抢上前去,将杨绡玲手里的木鱼槌子夺了过来。
杨绡玲又是缓缓转过头来,清秀的脸庞上毫无表情,缓声道:“那你还要娘怎么样呢?”
“怎么样!怎么样!”成进一把狠狠地将木鱼槌子掼到地上,叫道:“我……我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,无非就是……就是要报我家的血家深仇,要把我娘跟我姐姐救出苦海。我……我辛苦了这么多年,我……我今天终于大仇得报,我把自己的亲人都救出来了,我有了这么大的一片基业!我要怎么样?我要怎么样?我只要我们一家人从此开开心心地享福,不是……不是还让我的娘整天去敲这个破木鱼!”一脚将木鱼踢飞了出去,撞在房间的墙壁上,“咚咚”几声跌在地上,尤自不停地打着滚。
杨绡玲缓声道:“你已经将你娘救出来了,她现在很好。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?”默默走过去,将木鱼和木鱼槌子从地上拾了起来。
成进急道:“不是……不是这样的……这……这……这有什么好?”杨绡玲苦笑一声,道:“你已经救出你娘了,她不用再整天受人欺辱,不用再被千人踩万人骑,可以做回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了。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?”几滴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她的脸上流下,杨绡玲忙转过身去,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珠。
“不是的!不是的!”
成进叫道,“娘你昨天刚刚说过什么?你说永远会是我的人,以后都会跟我在一起,是你说的,是不是?”扑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杨绡玲的身体。
杨绡玲用力挣扎,叫道:“放开我!”成进道:“我不放!娘你怎么啦?不要这样啊!”杨绡玲叹道:“小进,你真要娘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?”
成进一听娘又提个“死”字,无奈之下只好松开手臂,道:“姐姐和姨妈还在等着跟你相见呢!你难道真不想见她们吗?”杨绡玲微微一呆,喃喃道:“想的。可是我没脸再见她们了,你不要再说!”
成进想不通为什么姐姐跟姨妈有脸见娘,娘却没脸见她们,急道:“娘你这是何苦呢?有福不享来过这清淡日子有什么好?为什么啊?我找的那间大屋很快就能住了,到时天天山珍海味、锦萝绸缎,一大班丫环服侍……”
杨绡玲喃喃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走到椅子上坐下,呼出一口气,抬起眼着看成进,说道:“你娘出身一个武林世家,你外公文武双全,杨家可是个书香门第……”成进道:“我知道。”
杨绡玲不理他的插嘴,续道:“做一个女人图的是什么?不就是图嫁个好相公,生几个好儿女,相夫教子,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,也就是了。我曾经以为我的日子就会是那样,你爹又有本事,还很疼我,他是个好丈夫……你跟你姐姐都很乖很好,我很满意。那时候我在想该给嫣儿找个好女婿了,再过几年,再给你娶房好媳妇,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抱孙子了……可谁知道……”说着说着,眼眶又是一红。成进静静地递过一块手巾去,杨绡玲接了,轻轻拭了拭眼角。
杨绡玲道:“女人最重要的一个字是什么?你知道吗?是‘贞’!是‘贞’你知道吗?”不由“哧哧”苦笑几声,说:“小进,你娘这些年来受过什么样的污辱,你不是不知道。做为一个女人,我早就该死了……”成进惊叫道:“娘……”
杨绡玲苦笑道:“可是我没死。李登把我当成奴隶,不停地变着花样淫辱我,你都看到了。你娘不争气,身体听不了自己的使唤,做出那么多淫贱的样子,都给我儿子看在眼里了……”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,杨绡玲拿着手巾又拭了一拭眼泪。
成进柔声道:“娘……那不怪你……没人怪你。我是你的儿子,我不会看不起你的,我真的不会,相信我吧,娘……”
杨绡玲摇了摇手,续道:“可是我的女儿还在赵昆化的手里,我的儿子还在李登的手里,还有我那个小女儿……我就是愿意死,我也不敢死啊……”再也忍耐不住,终于“哇”的一声大哭起来。
成进走近前去,伸手轻抚她的后背。杨绡玲身子一避,道:“你……你不要再碰我的身子!”成进一呆,不知何言以对,慢慢将手收了回来。
杨绡玲哭声稍止,又抽泣着续道:“你从李登那儿把我赎回来,我很感激你。我想,反正我早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了,只要我的一双儿女安然脱险,重新过上开心的生活,我这个身子真的愿意给成公子做牛做马的。我的身子早就这么淫贱,有什么可吝惜的呢?就让它继续淫贱下去吧。”成进忙道:“不……不是的,不淫贱,不的!”大悔昨日还用那样淫秽的方法挑逗母亲。
“可谁知道……谁知道……你竟……竟然是……”说到这儿,杨绡玲心中悲恸,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,一发不可抑止。成进束手无策,想要出言安慰,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杨绡玲哭了一阵,呜咽道:“像我这么贱的人,八年来一直不停地给不同的人奸淫侮辱,我身上的肉已经没有一块是干净的了。他们日夜不停地玩弄我的身体,到最后,连我亲生的儿子也是这样的奸淫着我……你说,我自己还剩下什么?还剩下什么呢?”越说越是伤心,哭声又慢慢响亮起来。
成进手足无措,心里大叫着:“不是的!没那么严重!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!”可是,此时此刻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得出口。
又过了一阵,杨绡玲才渐渐止住哭泣,沉声道:“现在我的女儿已经救出来了,而我的儿子……嘿嘿,更不用我操心,我是可以死了……”成进叫道:“不要!”杨绡玲苦笑道:“我听人家说,心静可以去尘。佛祖说,人的身体只是一付臭皮囊。我这付臭皮囊如果清心寡欲,能做到心中不着半点尘埃的话,或许便能赎清我前半生的罪业,还我清清白白之躯。小进,难道连这一点,你都不帮你娘吗?”
成进哑口无言,心中将如来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,支吾道:“这个……未必一定要如此吧?”可现在娘所求的只是心里之安,论到这点儿来他可实在不是如来佛祖的对手。只是娘怎么会突然这样,难道仅仅是因为发现被亲生儿子奸淫吗?还是因为不再担心儿女的安全,从此可以撒手不管世事呢?
杨绡玲叹道:“小进如果肯帮娘的话,以后就不要再来骚扰我,让我残生得一丝安宁吧。”成进哭道:“娘……”杨绡玲闭上眼,道:“你走吧。你如果有本事,就想办法把你那个还在给李登欺辱的小妹妹救出来。唉,她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。你走吧。”
成进无奈,见母亲心意已决,决非一时三刻所能说得通的,只好寻思着如何从长计议。当下只好道:“娘那我先走了。外面的丫头你尽管使唤,她们都是儿子的人……”慢慢走出去。
正要踏出门槛,杨绡玲忽道:“我发过誓,我不会再让任何男人再碰我的身子。如果我连最后这一丝清白都不能得到,我也不愿苟此残生了。”成进骤然间冷汗透背,咬牙道:“是!”走了出去,将门轻轻带上。门里的木鱼声又再次“笃笃笃”地响了起来。
看着成进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了出来,赵霜灵和云儿对视一眼,摇了摇头。赵霜灵道:“既然她老人家心意已决,相公你就不要再逼她了……”
成进抬头看了她一眼,叹道:“不敢逼了。”心想她当年被你父亲那样凌辱,日夜往死里整,都未曾屈服,可见她的性子有多倔强。这番说得如何决绝,要她再回心转意看来是很难了,此事真是棘手之极。心中怏怏不乐,“唉”的又是一声长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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